今年的農曆新年﹐我們一家人再次聚在爺爺家共進團年飯。

        本來只有嫲嫲一人忙著的廚房﹐如今卻有三位姑母在裏面為大家準備晚飯。裏面不斷傳出炒菜的聲音和餸菜的香味。

        在熱鬧的客廳中﹐表弟正在玩著那箱殘缺不堪的玩具。箱中每一件玩具﹐那讓我想起那件的暑假......

        [沙...]廚房裏傳出炒菜聲﹐嫲嫲正在那裏為大家準備午餐。

        這幾天我和弟弟被安排到爺爺嫲嫲的家寄宿。每天中午﹐當電視只是播著沉悶的 [都市閒情]時﹐放在床底下的玩具便成了我和弟弟的唯一娛樂。

        [進來幫忙拿碗筷出去吧。]嫲嫲在廚房裏吩咐說。

        我和弟弟立即放下手中的玩具﹐一個搬枱﹐一個抬凳﹐爺爺則進廚房幫忙把飯菜拿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今天的午餐是腸仔雙蛋飯和炒生菜一碟。煎得金黃的腸仔和兩隻圓圓的荷包蛋﹐放在熱騰騰的白飯上﹐便成了我最喜愛的午餐。我饞嘴的看著那兩隻煎蛋﹐鮮黃的蛋黃﹐雪白的蛋白﹐還有那微微煎燶了的邊緣...[很漂亮喔。]我在心裏讚嘆著...

        [過來幫忙準備開飯吧。]不知是誰在喊﹐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。

        於是我便起來幫忙﹐把枱從牆角處拉出來。這張枱已用了十多年﹐還有那些在廚房中的碗筷也是。姑母們從廚房中捧出一碟碟的佳餚﹐珍饈百味一下子堆滿了飯桌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十數人圍坐著﹐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。看著滿桌子的美食﹐任誰也會垂涎三尺。

        就在大家準備起筷的時候﹐表弟卻忽然問﹕[咦﹐沒有炸雞翼嗎﹖]

        ......

        [嫲嫲﹐我可以學怎樣煮這個炸雞翼嗎﹖]我一邊撕下雞翼的皮一邊問。

        因為雞翼的皮實在太脆太好吃了﹐所以每次我總是撕下皮﹐留待最後才吃。

        嫲嫲一邊滿足地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﹐一邊回答說﹕[當然可以。其實這也不是那麼難煮﹐只是首先要用糖﹐鹽和老抽腌﹐然後...]

        [咦﹐腌東西不是要落豆粉嗎﹖]我奇怪地問。因為媽媽教我烹飪時﹐總要用豉油﹐豆粉﹐糖﹐鹽來腌肉。

        [不用﹐到炸的時候再沾上蛋和炸粉﹐然後放進一大鑊油炸就行了。]嫲嫲擦著額上的汗說。

        雖然現在已經是秋天﹐而且也是晚上了﹐但剛在廚房忙了大半天﹐原本就已經怕熱的嫲嫲現在更加是大汗淋漓。

        [原來如此...那麼下次你炸雞翼的時候﹐我可以站在一旁看嗎﹖]

        [呵呵﹐當然可以。]嫲嫲笑著說。

        我的思緒又再回到團年飯的桌上。我一邊靜靜地吃著飯﹐一邊回想著我學炸雞翼時的情景 -

        那時是冬天﹐但我站在油鑊旁卻熱得要命﹐心中只不停想著何時才能離開這悶焗的廚房。可是嫲嫲卻若無奇事般站在煤氣爐前﹐把雞翼逐隻逐隻地﹐先沾上蛋汁﹐再沾上炸粉﹐然後放進一大鑊滾油裏炸。油在鑊中[之之]作響﹐當放進雞翼時﹐更有些油濺到我的手上。我痛得急忙把手縮起來。再看看嫲嫲﹐我相信必定有更多的油濺到她身上吧。但她哼也沒哼一聲﹐只是不停用左手擦著面上豆大的汗珠﹐右手則繼續把雞翼放到油鑊裏去﹐還一邊說﹕[看﹐就是這麼簡單...這裏很熱的﹐若果你已經學會了﹐便出去客廳玩吧。]

        [不﹐我不熱﹐我還要再多看一會。]明顯的﹐我是在逞強。

        那天我一隻雞翼也沒有吃。

        在廚房裏站時﹐油煙不停地嗆著我.。原來在廚房中煮飯是那麼辛苦。可惜我要到那時才知道。我更想不到的是﹐原來那次是我最後一次有機會品嘗那炸雞翼了...

        我還記得不久以後﹐嫲嫲的舊病復發﹐身體一天一天的衰弱﹐連站久一點也不行﹐更枉論說在廚房煮飯...

        不知何時﹐碗中的飯已被我吃完。我坐在那兒﹐聽著姑母們的談話。大家依然是那麼興高采烈﹐一切彷彿如從前一樣。但空氣中卻缺了點什麼﹐一把響亮的笑聲沒有了。漸漸地﹐我的思緒再一次飛返到倒流的時光中...

        那是一間醫院﹐嫲嫲虛弱的坐在床緣﹐連站起來也要別人攙扶。醫院裏充斥著一陣發霉的氣味﹐彷彿就是死亡的香氣。看著嫲嫲發黃的面色﹐顫抖的身體﹐我的心抽搐著﹐我終於明白至親身患絕症時那種心痛和無助...

        [煙花要開始了﹐一起到外面去看好嗎﹖]表姐提議。

        表兄弟姊妹們全都興奮地擠擁到著出去﹐我也只好跟著去湊熱鬧。

        那晚的烟花真的很美﹐不同形狀﹐不同顏色的烟花在空中盛放...然後墜落...然後熄滅 - 就像嫲嫲的生命一樣...

        清晨五時多﹐我被爸媽叫醒。趕到醫院時﹐ 只見嫲嫲雙目緊閉的躺在床上﹐耳邊響起的是心臟儀器刺耳的叫聲和親人們的啜泣。爺爺輕輕地推著嫲嫲﹐低聲地喚著﹕[起來吧﹐不要再睡了...]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爺爺哭﹐也是第一次這麼接近死亡。看著床上的嫲嫲﹐她和睡了沒兩樣呀...她真的不會再醒來了嗎﹖說不定...她會忽然的睜開眼﹔說不定...她只是在嚇我們罷了...說不定...

        一年後的今天﹐我知道一切也不過是我的妄想。轉眼間﹐嫲嫲已離開了一年﹐我也開始懂得去接受現實。在我沉思的當兒﹐烟花匯演完畢﹐大家卻仍在喋喋不休地討論﹐讚嘆著剛才的烟花有多美﹐多精采。但到明年﹐有誰還會記得今年的烟花是何等模樣呢﹖就像已逝去的人﹐隨著時間溜走﹐便會被人遺忘...

        [要回家了。]爸爸說。

       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﹐親人已陸續散去。

        臨走前﹐我輕輕的對著嫲嫲的相片﹐說了聲﹕

        [再見。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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