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首頁
目錄

狗言狗語
山莊的官司
溫州雞的信仰
天摩斯

 

狗言狗語

本鬼剛來澳洲時﹐曾經買了個狗罐頭。吃到一半才知道﹐原來那是給狗吃的牛肉罐
頭而不是狗肉罐頭。於是悉尼、墨爾本的中國留學生圈子又多了一則笑話﹐傳言某
某人將狗罐頭一箱一箱往家裡扛﹐整整吃了三個月。幾年後﹐本鬼到一家華人教堂
做禮拜。因為面孔生疏﹐分不清兩岸三地或澳洲本地﹐於是就重提吃狗罐頭一事﹐
果然傾刻間大家都知道誰是誰了。

最初對狗肉有印象的﹐是局裡殺狗。通訊員提著一條狗腿來到我們家﹐被我父親好
一頓訓斥﹐灰溜溜提著狗腿走了。後來我父親明查暗訪﹐問是誰出的主意﹐趁著他
不在的時候合伙殺狗。他訪查了三年﹐但這殺狗之謎卻依然是個謎﹕因為大家都怕
遭到連串的打擊報復。直到文革﹐那殺狗的才跳了出來、自曝惡奴面目。

原來這出主意殺狗的﹐乃是一個局屬工廠的廠長。有一次他來到局裡﹐那狗卻不讓
他進門﹔而當他離開的時候﹐狗又追著他狂吠﹐一直追出門外數里﹐仿佛有什麼過
節。我父親納悶﹕局裡每天進出的人這麼多﹐這狗怎麼就跟他過不去呢﹖而這廠長
又恰恰是個“好同志”--因為他最善於拍馬屁。文革剛開始不久﹐這位廠長就在
批斗會上提到狗的事﹐說我父親待他不如一條狗。

這是奴才與狗爭寵。

七O年我們家養了一條狗。沒多久﹐狗就失蹤了。到了八O年我父親告訴我說﹐是
曹二(見溫州雞的信仰)作了這件事。

曹二與我同齡﹐是我的童年鄰居。上幼兒園的時候﹐曹二因為經常大小便失禁、又
老是挂著兩柱鼻涕﹐所以誰都想揍他。於是從幼兒園到小學一二年級﹐曹二就一直
與我結伴上路﹔如果我不在、有人要打他了﹐他就用我的名字去嚇唬人。我因此壞
名遠揚﹐時不時有家長來告莫名狀﹐說我欺負他們的兒子。

到了六九年該是小學畢業的時候﹐曹二的個子雖沒我高﹐四肢卻比我粗壯。據說他
學了南拳﹐很想找我過招。衹是彼時本鬼已經文明﹐興趣不在乎街頭巷尾斗毆﹐而
是背誦三十六首毛主席詩詞﹐開口成語、閉口出處﹐四角號碼滾瓜爛熟﹐隸書鋼筆
字整整齊齊﹐與人對弈唯恐對手不夠水平﹐還會來幾下笛子、二胡、口琴等等。總
之﹐咱也算是詩書琴畫了﹐所以你要跟我比﹐就比這些﹔不然我們就比斗雞、比走
狗﹐或到郊外地裡採煙葉﹐曬干後切成煙絲﹐再用道林紙卷成喇叭狀﹕咱可是兩指
發黃﹐吐煙圈可以讓小的穿過大的。

曹二好的沒學﹐卻學了壞的﹐最後連咱家的狗居然也敢偷。所以咱對孔子所說的﹐
唯小人難養、交友莫不如己者﹐特有體會。

插隊時也吃過一回狗肉。那是一個冬天﹐鄰村青年點不知從哪兒摸來一條狗﹐宰殺
後送來兩斤肉﹐並交待說﹐要把狗肉血絲抽掉、切成碎片洗淨血水﹐烹煮時再加入
兩片柚子樹葉﹕免得吃狗肉引發腸絞痛﹐便秘﹐干咳或燥狂﹐“因為狗肉很熱﹐其
它地方已經有好幾個人吃出問題來了”。可見人吃狗不為自然法則所容。

十三人當中衹有一人是第二次嚐狗肉。顯然所謂“中國人吃狗肉”其實是一大謬誤。中
國有俗話說﹐“吃狗肉算是吃﹐喝狗湯也算是吃”--以此表徵何謂集體行惡--據
說﹐喝狗肉湯與吃狗肉均毫無例外要染上狗腥﹐由此注定你這一輩子要與狗為敵﹕你
自己的狗對你不信任、陌生的狗對你特別兇。

本鬼對吃狗肉反感﹐由來於數年前自己養了一隻馬爾他斯狗﹐發現牠在許多方面比
人更具有人的德性﹐諸如愛憎、忠誠、使命﹐善惡觀等等﹐以及權利﹕當權利受損
害時﹐牠就拒絕合作、用大小便抗議。牠的信仰﹐是以本鬼為上帝﹐於是本鬼就學
著說話一是一二是二﹐以信實主宰下級。

山莊的官司

從前有個人叫作張亮﹐流浪途中撞到一座山莊﹐主人留他擔水劈柴。

後來主人出遠門去了﹐張亮就跟婢女們上床﹐並留下一窩後代。一代又一代﹐終於有了眼下規模的張家灣。

一日﹐李牧來訪﹐謂張家族人曰﹐山莊不是張亮的財產。

"讓你們白住了這麼久﹐哈哈。"李牧笑道。

張家族人曰﹐"咱祖祖輩輩都在這兒勞動、生產﹐從不跟誰有麻煩。"又戲言道﹐"您把張家灣讀成了李家灣罷﹐哈哈哈。"

李牧掏出山莊的房契給眾人看。可憐張家族人目不識丁﹐把那契書左看、右看﹐順看、逆看﹐顛來倒去就看不出什麼名堂。 

"也罷﹐"李牧曰﹐"那就請你們自己給個說法罷﹐那山莊究竟是誰的呀﹖"

張家灣的人很是驚訝。他們怎樣也想不通﹐為何平白無故的﹐竟要"給個說法"。

於是請出了百歲老族長。"我爺爺張亮在的時候﹐我還小﹔死後祖母又活了五十年﹐未曾改嫁。祖上留下的兒孫﹐死的活的全在這兒﹐未曾有人離開過張家灣。所以呀﹐這山莊還能是誰財產的嘛。"

言畢﹐老族長引著李牧拜謁祖上陰宅﹐而後又讓客人開眼界﹐見識山莊風采。

石碑前﹐李牧對族長說﹕"照山莊碑文記載﹐這大院有三百二十年的歷史。如此算來﹐你祖上應是一百年後才搬進來--"乃指著地上問道﹕"可知我腳底下踩的這塊石頭有多重﹖你們全村男丁不妨前來試試﹐看看能不能挪動它﹖"--見眾人議論紛紛﹐李牧又道﹕"聽口音﹐你們祖上象是從河南來。"

"不﹐"老族長趕緊否認"河南"的說法﹐且堅定不移地宣稱﹕"這村裡的人﹐無論死活﹐全都生在張家灣、長在張家灣、死在張家灣﹔無論死活﹐全都姓張﹐包括男、女、老、幼﹔無論死活﹐無一人曾經聽說世上哪一處還有河南這樣的地方。"

"河南"涉及大是大非。至於山莊碑文的記述﹐老族長以為﹐大家既看不懂也就不必信以為真﹐信了反而麻煩、添亂﹔而大院裡的那塊大石嘛﹐衹要不動手去搬﹐張家灣的人們就不會自卑﹐就會永遠相信自己的力量。

回目錄

可是﹐張家灣的年輕人卻另有心腸。他們不在乎碑文的記載﹐也不在乎祖上從哪來。他們唯一關心的是﹐今天若不動一下這塊石頭給李牧看﹐明天鄰村的王氏族人就會說﹐張家灣的男丁全都陽萎了﹐讓所有嫁到張家灣的女兒守活寡。

於是﹐幾個壯年人就對老族長說了一席話。"您年輕時背著水牛過河、拽著虎鬚下山﹐這些故事咱們聽了又聽﹐大家都受到了教育、壯了膽﹐在外頭也覺得臉上有光。如今您老了﹐見到大塊石頭難免會怕﹐可我等血氣方剛﹔不是說長江後浪推前浪、愚公移山麼﹐您老好歹也得讓我等試試看﹐免得鄰村說閒話﹐說俺張家灣沒人才﹐替俺張家灣當起家作起主來了。"

"荒唐。這石頭可是長了根的﹐你們知道麼﹖"老族長一時不知如何作答﹐順口就溜出了這麼一句話。

"石頭長根"﹗張家灣的女人們這下子可熱鬧了。

"不是說﹐這石頭是女媧補天沒補好﹐從天上掉下來的麼﹖"
"我家阿三是說﹐一隻烏龜從東海來﹐遭了詛咒變成石頭了。"
"石頭長根的事咋會讓客人先知道了呢﹖"
......
一片思想混亂。

終於﹐有人衝著李牧喊道﹕"李先生﹐您上通天文、下通地理﹐又知古、今、中、外﹐請你明明白白告訴咱們罷﹐這石頭都長根了﹐打明兒張家灣還會出什麼怪事嗎﹗"

李牧對著人群大聲說道﹕"請大家準備八個大籮筐﹗"。

院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﹐全灣的人都在猜想著﹐八隻籮筐究竟派什麼用場。

"石頭既長根﹐總不能不長枝、不長葉、不開花、不結果﹐是嗎﹖"李牧道﹐"所以嘛﹐你們得準備好籮筐﹐等著收拾石頭果子呀。"

"哈哈哈哈哈"人群突然暴發出一陣狂亂的笑聲。張家灣的人笑的時候不多﹔開會時的人臉就跟驢臉一樣長﹔老族長的訓話總是數十年不走樣。

李牧見人群有了異動﹐就繼續說道﹕"你們從來相信愚公移山﹐也不懷疑石頭能生根能開花﹐怎麼就沒有信心用自己的雙手﹐去推一推這塊石頭呢﹖"

院子又噪雜了起來﹕
"咱可從來沒聽說世上有石頭生根這等事。故事也不能瞎編亂造嘛。這老頭子﹐唉﹗"
"這石頭搬得動又咋啦﹖搬不動又咋啦﹖"
"人家是說﹐山莊不是俺祖上的財產﹐說俺祖上是賊﹐是盜。"
"這人說話實在﹐不像是壞人。"
"奇怪喲﹐山莊的秘密他怎麼知道這麼多﹖"
"別人知道的多﹐我們知道的少。可見老頭子一直瞞著我們。"
......

"行啦﹐我衹想問你們一句話﹐"李牧說﹐"你們到底想不想搬動這塊石頭呢﹖誰想搬誰就舉起手來。"

十來隻的手刷地一下舉了起來﹐全是男丁壯漢的手。絕大多數人﹐衹是傻傻地站在一旁。

"嗯﹐"老族長松了一口氣﹐"咱張家灣的人雖不識字﹐倒也還識大體、懂道理。"

經過這次折騰後﹐老族長似乎對自己的權威更加深信不疑了。

回目錄

回到住處﹐老族長便喚來三娘、二媽﹐要她們備宴招待李牧﹐並讓全灣家長出席作陪。

"這是作甚麼呢﹖" 兩個女人犯了嘀咕。她們服侍過兩個族長﹐在屋內走動了三十年﹐扯張家灣的事就跟點數家珍一般。她們知道﹐山莊沒有設宴招待"白身"的貫例。

"唉﹐女人就是頭髮長、見識短。"族長嘆道﹐"你們怎麼知道李牧是白身﹖"

"喔﹐識得幾個字就黃袍加身啦﹖" 三娘咽不下張家人不識字這口氣﹐"明兒咱就送兒子去王村﹐上王家私塾去﹐看你怎麼著。"

"大叔﹐那房契是咋回事啊﹖"二媽似乎對李牧手上的房契更關切﹐"是不是哪一個當家的把山莊給賣了﹖"

"這件事既然提起﹐我就不能不說了﹐" 老族長聽到"賣山莊"﹐以為茲事體大。他想﹐或許現在是張家灣族人了解事情真相的時候了。

"咱祖上是從河南來﹐是沿途要飯來到這裡的。這山莊﹐原是一個叫李用的財主用五萬兩銀子買下的。那年頭兵荒馬亂﹐莊主就讓俺祖上當管家﹐自己帶兵去了﹐可這一去就沒回來﹐多半是死在疆場上。"老族長頓了頓﹐若有所思地說﹐"看這光景﹐李牧是李用留下的後代﹐不然﹐他怎知道院子石頭移不動﹖"

"這麼說﹐咱不是山賊的種子了﹐對罷﹖"三娘紅著眼圈問老族長。

"逃荒、要飯再丟臉﹐也不賊不盜。" 老族長見兩個女人沒有更強烈的情緒反響﹐自己也就有了一種釋然感。自當了族長、知道張家卑微身世後﹐老頭子沒有一天食得甘甜、睡得穩當﹐因為他有事瞞著﹐而被欺瞞的﹐又恰恰是張家族人。

今天﹐老族長是領悟了﹐原來象三娘這麼要面子﹐也不至於不認祖宗。他終於意識到欺瞞之多餘﹐逃荒、要飯之不可恥﹔以及﹐若大張家灣竟無一人能識斗大的字。

老族長對三娘道﹐"咱礙著面子不讓孩子出門求學﹐自己又無一人識字﹐大家衹好作了睜眼瞎﹔又怕人家笑話咱文盲﹐大夥就不敢離開張家灣。咱的路子就這樣愈走愈窄。現在﹐李牧既已摸上門來﹐咱再不改革開放﹐恐怕連窩也會讓人給端了。"

三娘驚訝地望著這位老人﹐她預感到了張家灣的不安。

回目錄

一頭牛﹐兩隻豬﹐四罈米酒﹐八對番鴨﹐六十四樣土產﹕山莊準備打破貫例﹐擺宴三天三夜。據說﹐這是為了向李牧宣示張家對山莊的主權、讓全灣人民見識大的場面。

席間﹐李牧問祭﹕"先社稷﹐再祖宗﹐而後天地﹐這禮數可有出處﹖"

"此乃朝廷欽定。照理﹐祖宗是在社稷前。"族長回道﹐"若不是祖上在先﹐就不會有我等在後。"

"照此邏輯﹐天地當在祖先前。"李牧說﹐祖先不能"先天地生"。

"先生所言極是。不過﹐天地無知無識﹐不計較先後﹔社稷禮數則差遲不得。"老族長說﹐張家祖先曾留下許多遺訓﹐其中最深入人心的﹐乃是鼠論﹕"不管白鼠黑鼠﹐躲不過貓咪就不是好老鼠"。

李牧笑曰﹐"可見汝等懼王權甚於畏天理。"又問道﹕"若以有識無識論﹐死人怎知活人所作所為﹖活人又怎知今日之作為於日後之因果報應﹖"

"請先生賜教﹐"二媽趕緊從族長那兒接過話頭﹐問道﹕"譬如今日山莊擺宴席﹐是前人積的德呢﹐還是今人為後人積德﹖"

"是前人積德。"李牧答道﹐"所以﹐這宴席理當由我坐東。"

"憑一紙房契﹖"二媽問。

李牧說﹐"這房契乃前朝遺物﹐衙門拿它當廢紙﹐我也拿它當廢紙﹐不會用它索要山莊。若真管用﹐你們今天可以把我搶了殺了﹐這張紙就在我袖子裡。"

"先生何出此言﹖"老族長驚曰﹕"乾坤蕩蕩﹐我等再刁蠻也不敢目無王法。先生乃知書達理之人﹐我等對先生尊敬有加﹐絕無相害之意。"

李牧又道"你們沒殺我﹐是因為你們想知道山莊秘密。"

"其實﹐所有秘密我都可以告訴你們。衹是你們未必肯信。"李牧指出﹐"這三日宴﹐你們說是破了貫例。但我老老實實告訴你們﹐一百多年前我的祖上就在這裡勞犒士卒三天。"

"先生﹐我們怎麼知道那三天的事﹖" 二媽邊問邊想道﹐"果然他是李用後人"。

"一牛二豬四酒八番鴨六十四樣土產是什麼意思﹖張家灣三十戶人家﹐若有人能說出道道來﹐這三天就不姓李、改姓張了。"

全村的人都圍了過來。大家緊盯著老族長﹐一如所有的賭徒將全部的家當往同一個樁上壓﹐無一人能說出自己的看法﹐因為這類問題他們從未想過﹐也不敢想。

李牧見老頭不語﹐便道﹕"非其禮卻要用﹐又不知禮的涵義--這是東施效顰還是狗盜雞鳴﹖"老族長被罵得無地自容﹐頭顱就象灌了鉛似的﹐沉甸甸的抬不起來。

三個壯年人見族長受辱﹐就用宰牛刀指著李牧道﹕"您來回答自己的問題。答得好﹐宴席您坐東、三天姓李﹔答不好﹐這把刀一會兒就要掛彩。您看著辦罷。"

李牧道﹐"我說你們想殺我﹐老族長還不信呢﹐哈哈。"

"混帳﹗"老族長這才醒了過來﹐喝令三人把刀收下﹐又連聲向李牧道歉。

"你們三人﹐前一陣子還舉著手﹐說要推動那塊石頭。你們動過石塊了沒﹖先回我的話﹐我再答你們。"李牧見三人呆若木雞﹐又道﹐"你們果真有膽﹐請先挑戰自己的族長。"

李牧指著老族長問三壯漢﹐"可知他是誰﹖"三人被問得滿頭霧水﹐沒人敢回話。

"他是你們的族長﹐但有一事必須明白﹐"李牧道﹐"你們張家的族長﹐乃是我李家的奴才﹔而你這三條漢子﹐乃是奴才的奴才。"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0)

新家

抄家後﹐革委會就通知我們搬家。從前不大走動的遠房親戚這時伸出了援手﹐將我們一家安置在南城門外山腳下的一幢土房裡。這土房有前庭﹐前庭固然有石階﹐石階的右側有棵批杷樹﹐批杷樹下栓著一隻成日兒拋灑黑豆樣糞粒的母山羊。房子的大廳永遠對外開放﹕前後均無可供遮光擋風的門扇﹐使你站在前庭便能飽覽後院的風光--青山不遠處寺的飛檐﹐廟的圓窗﹔集體墳墓呈饅頭狀﹐墓碑上有毛澤東手跡﹕"革命烈士永垂不朽"的字樣。大墓旁邊有個小墓﹐埋下一個在鍋鑪爆炸事件中罹難的九歲兒童﹐他是我幼年時的偶像。

平時﹐我的任務是跟著四類份子寶香大叔上山打柴﹐以省去每月五元人民幣的柴火費﹔當然還有挑水﹐但這並無任何經濟價值。文革前雖然也有挑水行當﹐但後來卻沒人敢請人挑水﹐因為這涉及"勞動態度"問題﹐而不單是有限的交換行為。主要文娛活動﹕坐在灶前聽我姐姐誏讀《烈火金鋼》﹐共同崇拜小說裡肖飛﹐還有那
個臉上長有麻子的﹐據說他能將手榴彈拋出八十米開外。我那六歲的弟弟﹐能背樣榜戲的一些台詞﹐但對小說裡的人物﹐卻顯得興趣缺缺。也許他根本就聽不懂小說。

新家的最大好處﹐是讓人的耳根得以清淨。在城裡﹐我們每天都得考慮著如何對付那一群又一群的造反派子女。這些人當中﹐凡膽大﹐苦大仇深的﹐見了面便衝著你喊"打倒某某某"﹐那自然是我父親的大名啦﹔膽小的則是跟在你背後﹐用虛弱的聲調﹐重復嘮叨著同樣的台詞。他們怕我﹐是因為我在幼兒園﹐小學二年級時曾留下過打架的聲名﹔後來他們當中又有繪聲繪色的傳說﹐說我這兩年在鄉下跟我堂兄學了拳術﹐出手能置人於死地。文革大亂的三年﹐我一共打過兩次架﹕凡挨到的都臉色鐵青。大人們說﹐這是打到了致命處。

若是上山打柴﹐我母親總是於陽光西斜的時分在"彎彎樹"的半山腰等我﹐接我的擔子。因為這是打柴人最艱苦的時刻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一)

一日﹐一位頭戴遮陽帽膚色黝黑的溫州來客﹐挑著兩頭四層蒸籠樣的小雞賣擔﹐在我們的新居門前停了下來。他那濃重的地方口音使我有了"自已人"的安全感﹐於是我就用溫州話和他聊天﹐並告訴他我父親如何挨斗。他聽著聽著便咬牙切齒起來﹐憤憤地說﹐是這一切﹐"家鄉父老"都知道﹔而且有一天﹐"那邊"會糾集人馬過來"這邊"﹐清算這批惡棍。他的話雖一直無法兌現﹐卻後來一段日子裡卻使我得到了極大的鼓舞力量。我由以確信﹐不僅溫州雞比"這邊"的土雞會下蛋﹐沒有抱窩的壞習慣﹐而且溫州人也比"這邊"重義氣﹐足智多謀﹐顯然配得上"打遍天下無敵手"的美名。這信仰的"依據"尚包括﹐溫州人消息靈通﹐善於相互扶持拉扯﹐因而腳
印遍布全國各地﹐別人做不到的事溫州人卻在行﹔溫州人的口音令人敬重﹐樣子也使人生畏﹐所以是外人所絕對惹不起的。總之﹐普天之下算浙江人最聰明﹐而浙江人當中﹐又數溫州人最有能耐。

臨別﹐賣雞老鄉送給我五隻小雞﹐個個都是精挑細選過的﹕四隻母﹐一隻公。這不﹐連繁殖後代的事都考慮到了﹕"種﹐一定要純。絕不能讓我們的雞﹐和這裡的土雞混在一塊。"諄諄囑咐罷﹐他又試著"嗚哇"了一聲﹐那剛剛落地的五隻小雞﹐聞聲便尋得躲藏處躲了起來。您瞧﹐這又是溫州雞種的另一大長處﹗相形之下﹐那
土雞隨你怎麼"嗚哇"﹐都無非是鴨子聽打雷聲﹐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。後來﹐我就利用溫州雞的這一天賦﹐帶牠們到曬谷場去偷食谷子去了﹔我的任務是為牠們望風﹕若有人來了﹐我衹消"嗚哇"一聲﹐眾雞便成群結隊地跟著我離開作案現場。那份鐵打的紀律性﹐是土雞們無論如何都訓不出來的。

溫州雞的外觀較之於土雞﹐具毛羽顏色偏深﹐光澤度佳﹐斑紋花樣種類多等特點。當然﹐最緊要是在於溫州雞的高產蛋率。普通的溫州雞一天能產一個蛋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便是三百六十五個蛋﹐因為牠們從不抱窩﹔個別的還一日兩蛋﹐朝晚各一。而土雞﹐差不多是隔日或三天產一個蛋﹐約湊足二十個左右便開始抱窩--不管窩裡的蛋到底還在不在﹐反正牠是抱定了--真有那回事似的整天不吃不喝地在窩裡窩著﹔而且你碰牠不得﹐那脾氣真還不小呢。抱窩母雞這麼一賴﹐至少要賴三周時間﹐假設所有小雞都孵出為止﹔醒過來以後﹐起碼還得有另外三周的時間﹐牠才會考慮產蛋事宜。

所以﹐若任由土雞習性行事﹐一年到頭從一隻土母雞身上﹐你大約衹能收到六十個蛋。這樣﹐人們就不得不對抱窩的雞採取措施﹐將雞泡在水裡﹐或在鼻眼上橫貫一根羽毛﹐使牠因"睡不成覺"最終放棄當雞媽媽的念頭。經這麼折騰﹐土雞的抱窩期果然大大地縮短。由此可見﹐雞的心態是完全能夠支配其體內的荷爾蒙運作的。衹是﹐這樣的事若讓洋人動物熱愛者知道﹐恐怕又會有另一篇有關"雞權"的文章問世。

土雞下蛋的另一個特點是﹐每下一蛋那"咯咯"的報蛋聲便不絕於耳﹐象是立了天大功勞似的﹐既稀罕又誇張。你賞牠一把米﹐牠邊吃邊叫﹔若趕牠出屋﹐那叫鬧聲就會更響更亮﹐調子也隨著更高起來﹐顯出一副有理不讓人的模樣﹔若惹牠發怒﹐牠還會飛將起來﹐打翻你桌上的碗。土雞的吃相也特差﹐所謂"蹁食"是也﹕一雙雞腳踏入槽內﹐將食物揚出槽外。單單如此糟蹋食物倒也罷﹐問題是牠總要弄髒四周﹐使你不得不每餐為牠善後﹐做牠的雞奴才。溫州雞雖然也有蹁的動作﹐但牠們祗是於野外覓食時這麼做﹐而絕不會在自已的槽裡胡搞。總之﹐土雞的形象是又野又賤。而且﹐跟牠們相處﹐你總有一種隔閡感。比如好心給牠一把米﹐牠卻跟做賊一樣﹐一啄一視地提防著你﹔根本不領受你對牠的情﹔你想抱牠﹐沒門﹔若逮住牠﹐牠就會死去活來
地怪叫著掙扎著﹐沒一點安全感﹐仿佛世界末日已經來到。
 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二)

溫州來客留下的五隻小雞中﹐有一隻叫咪咪的﹐屁股開始粘上白屎了。接著便是縮脖子打盹。鄰居那位屬貓的大嬸告訴我說﹐得趕快將拉白屎的雞隔離起來﹐免得其他几隻也跟著拉白屎﹐最後一個不留。

可咪咪一被隔離就"啾啾"不停地呼喚著同伴﹐那聲色傳出的絕望與寂寞真讓人肝膽欲裂。於是我又決定讓牠歸隊﹐內心裡堅信著牠根本沒病﹐就算有病也是大不了的小毛小病﹕比如說吧﹐就象人著了涼打几個噴嚏﹐是不發燒的那種著涼。

歸隊時﹐咪咪興奮得又鼓翼又舉項的﹐還能與牠的最健壯的大哥作模擬決斗狀。這些動作使我快樂極了﹐就象撿回失去的實貝一樣。於是我放心地承認﹐咪咪確實有過病﹐而且是重病。衹不過﹐這本來就是好種﹐又是俺老鄉精心挑選過的溫州雞﹐哪能說病就是死﹐一病便傳播疾病禍害哥們﹖真不知貓大嬸存的是什麼心﹗

然而第二天﹐咪咪的行動又開始落在眾弟兄姊妹的後頭了。這回﹐屁股的白屎有點綠的顏色。我不知這是什麼兆頭﹐卻希望一旦把這檅物給弄干淨﹐事態就會好轉過來。於是我伸手出去﹐準備為牠清潔屁股。咪咪一見到我的手﹐就立刻打起了精神跟了上隊伍。好象是在告訴我﹐牠沒事。傍晚﹐咪咪不止縮脖子打盹﹐而且還兩腿發抖﹐前後搖晃﹐一副就要栽倒的樣子。

牠今天顆粒未進。

半夜﹐我舉著煤油燈去探望咪咪﹐衹見牠躲在一個角落裡發抖﹐另外四隻則在另一個角落相互依偎著取暖。不知是被拋棄呢﹐還是牠自愿與別人隔離。反正﹐己有螞蟻在牠身上爬動。我將牠捧起﹐牠發了聲聲調軟弱的"啾啾"﹐算是一種回應罷。

聽得出﹐牠己經不再有生存的欲望了。

第三天﹐我那六歲的弟弟臉上失去了笑容﹐也不與鄰居小孩玩耍。這表情與行為﹐以往衹在聽說父親又被人吊打時﹐才表現出來。我姐姐平時對雞漠不關心﹐今天卻有了個極合乎人情的建議﹕給小咪咪做一個玻璃棺材﹐並找一個有明確標誌的地點下葬﹐免得咪咪被遺忘。她認為﹐這就顯得溫州雞"生也偉大﹐死也光榮"﹐從而與土雞在精神上有了本質的區別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三)

"四隻母的一隻公的"﹐這可是俺老鄉溫州賣雞客親口說的。然而貓大嬸不信。

她強調小雞無法鑑別雌雄。並指出﹐溫州客查看雞屁股的做法﹐是故弄玄虛。貓大嬸也有她自已的小雞﹐一窩共二十三隻﹐固然全是些小土雞﹐絨毛淡白的那種。因而可以預期﹐她的雞的未來產蛋率﹐將不及咱的三分之一。所以﹐咱的四隻母雞就能毫無疑問地頂得過她的十二隻﹐假設她的小雞有一半是母的。

現實是殘酷的﹐但盡管這樣﹐貓大嬸對於自已的小雞性別的好奇心﹐卻依然一絲未曾減過。一日﹐我見她聚精會神地倒提著小雞﹐且分別一隻一隻地提﹐便問她干嘛這麼做。她說﹐這是鑑別小雞的性別﹕大凡母的﹐因為膽小的緣故﹐腦袋就會往上翹﹐兩眼盯牢人的臉﹔公的則是雙翼展開﹐喙尖指地﹐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裡。我說"奇了﹐您不是說小雞分不出雌雄麼﹐怎麼這陣子自已又偷著看呢﹖"貓大嬸被我這麼一問便語塞﹐但鄰居花大姐的嘴可不饒人﹕"這總比看屁股好。溫州人﹐哼﹐好厚的臉皮﹗"。接著﹐她又開始捅我的痛處了﹕"前日死掉的那隻是公的還是母的呀"﹖

這可是難題。因為﹐如果我回答是母的﹐那麼我顯然祗剩下三隻母的﹐也就頂不過貓大嬸的十二隻﹔如果說是公的﹐那咱的溫州雞在這兒﹐就算絕種了。

我雖然不相信貓大嬸﹐回頭卻也試過她的鑑別方法。結論是﹐沒一隻是母的。

几周後﹐咱那隻領頭的小雞﹐胸前突起了一根金光閃閃的毛﹐接著是二哥三哥分別展現各自的雄性風采。衹有那隻黑毛烏肉個頭弱小的﹐先長出翼羽。顯然﹐就這一隻才是母的。於是﹐咱將她改名為"小妹"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四)

貓大嬸的小雞比咱的健壯。

她的那些小雞就喜歡站在母雞的背上﹔或鑽入母雞的翅膀或腹下﹐或又從這些地方探出頭來﹐一副怪模怪樣。母雞成日兒帶著小雞們四處尋找食物。如找到什麼的﹐就咕咕咕咕地招呼著﹐眾小雞於是圍了過來﹐搶在先的就把那顆食物給吞了。

那往往在先的﹐後來就是領班的頭﹔而在後的﹐則難免成了小不點了。有次我查看那"咕咕"食物﹐卻發現﹐原來是那麼一顆砂粒樣的東西﹐竟也值得稀罕。貓大嬸祗在晚間喂小雞一餐﹔所以她的小雞於白天的任何時候﹐都是胸前癟塌塌的。咱的小雞可是一日三餐﹐一餐也未曾漏過的﹔就餐時﹐咱總是盯著﹐等候著牠們的嗉囊往前凸出或歪到一邊。至於"桌上儀態"﹐咱的小雞也比貓大嬸的高雅了許多﹕從不爭食﹐也不作偷食狀﹔餐畢還會一隻隻地走到你跟前﹐讓你摸過胸前的嗉囊後方才離開。

然而我就搞不明白﹐為什麼咱的小雞總是比貓大嬸的少了些斤兩。咱的"大哥"僅相當於她的"小不點"﹐而咱的"小不點"則好象從來就沒有長大過。貓大嬸說﹐這是因為我經常捉弄小雞﹐把小雞的經絡給捏傷的緣故。這說法顯然是絕對荒唐的。

雞在咱手上享受到的是愛撫﹐豈可用"捉弄""捏"等惡性字眼形容﹐"小妹"還能在咱的掌上躺著睡覺呢﹗貓大嬸見"經絡"之說使我反感﹐便提出了"氣"的理論﹐說是人氣與雞氣犯衝。言下之意﹐是我太接近小雞﹐把小雞們給衝煞了。於是我又仔細推敲"氣"的含義﹐最終明白了過來﹕原來貓大嬸是在離間我人雞關系﹐騙我遠離自已的雞群﹐好讓她的母雞有更多的機會打我的小雞。顯然﹐咱的小雞是讓貓大嬸的那隻老母雞給打殘了﹐所以長不大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五)

隨著絨毛的褪去﹐小雞身上有光澤的毛也就漸漸地多了起來。貓大嬸的小公雞几乎是清一色的土黃﹐不仔細去辯認真還搞不清誰是誰﹐真是一點個性也沒有。咱的三兄弟雖然毛羽不豊﹐卻個個旗幟鮮明﹕老大的羽毛紅的似火﹐黑的如炭﹐間或夾雜著墨綠色的細羽。可以想象﹐日後戴上紅冠﹐那副堂而皇之的模樣必也顯出王者的本色﹔二哥看得出來是荔枝冠頂戴﹐牠的羽毛有白醬兩色﹐可能象斑馬﹔三哥清一色的黑﹐陽光下新出的毛羽藍光閃閃﹐英氣令人膽寒。

有段時間﹐大哥二哥三哥之間整天打斗﹐勝者昂首挺胸意氣風發﹐敗者則垂頭喪氣﹐一副被奪魂的模樣。這叫窩裡斗。座次擺定後﹐小兄弟們便開始共同對付貓大嬸的那些小土雞。遺憾的是﹐三兄弟中祗有大哥能勉強抗敵﹐其餘兩隻一過招就敗下陣來。牠們雖然與小土雞們有著相同的月齡﹐但二哥﹐三哥的個頭﹐卻小了許多﹐因而在碰撞中失利。不過理論上﹐不同級別的對抗談不上輸贏﹔而敢於同強敵作斗爭﹐怎樣也都豪氣萬丈。這正是溫州雞最優秀品質之一。

然而後來的事態有點讓人意外﹐使咱再也保不住剩餘的面子了﹕那二哥與三哥居然一見到貓大嬸的雞就遠遠地躲著﹐連一戰的決心都不敢有。不知牠們到底怕什麼。

斗雞嘛﹐怎麼斗也不致於喪命對不﹖於是乎﹐貓大嬸的眾雞便一會兒揚長而來﹐一會兒又揚長而去的﹐如入無人之境地橫行於咱的領地﹔還蹁食咱親手配制的飼料﹐在咱的雞窩旁振翅雀躍。總之﹐鬼子兵進城的各種惡形惡狀全都具備了。

這一切﹐鄰居花大姐都看在眼裡。

一天﹐她一邊搓著毛線一邊乜眼在看什麼。順她的眼光望去﹐原來是三哥低著頭﹐讓小妹一啄又一啄的K著腦袋瓜子。"溫州雞的確是母的好﹐又能下蛋又能教訓公的﹐可惜就這一隻﹐"花大姐說﹐"不過呀﹐那公的也太窩囊了些"。她的言外之意是﹐就連這一隻﹐到頭來恐怕也免不了讓土雞給踩了。我弟弟在旁邊聽著聽著﹐大概也聽出些不體面的意思來﹐竟突然一揮手﹐一根篾條就飛了出去﹐神使鬼差般地落在三哥的小腦袋上。三哥應聲蹦跳了一下﹐就橫躺在地上﹐不再有任何動靜了。

我弟弟被嚇得臉色鐵青。花大姐象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。她瞧了瞧雞﹐又看了看我弟弟的表情﹐遂放下了手上的活兒﹐拎著死雞往她家廚房的方向走去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六)

花大姐廚房的三合地板上﹐三哥兩翼松弛地躺著。

不一會﹐花大姐取來了洗腳盆將三哥罩上﹐然後晃動著盆子使之發出喤啷喤啷的聲響。如此折騰了五分鐘左右﹐花大姐便歇了手﹐頭也不抬地問﹕"裡面的雞是死的還是活的呀﹖"我搶著回答說﹐"活的"。果然﹐花大姐的腳盆一掀開三哥就立即閃了出來﹐仿佛大夢初醒一般。

三哥從死裡復活的頭一件事﹐是大口大口地喝水。花大姐說﹐這雞的魂﹐是從陰間路上的沙漠地帶招回來的﹐所以口特別渴﹔若是到了黃河邊喝了黃河水﹐則八成招魂失敗﹐就算僥幸復活也記不得生前的事﹐不知回自已的窩。

三哥固然沒喪失任何記憶。牠一喝完水就跳上門檻﹐取捷徑一路奔回自已的家。

几天後﹐三哥出現了一些怪行為﹐於是窩際形勢也跟著發生了變化。

三哥不再象以前那樣對大哥俯首貼耳。既然用不著爭食物﹐你說這窩內順從還有啥意思嘛﹐不過是頑劣的遺傳如土雞抱無蛋窩罷了﹔與此同時﹐窩內不再有誰低頭讓誰K的動作﹐大哥振翅三哥也挺胸昂首﹐誰也不奴役誰。於是乎全窩上下便精神抖擻了起來﹐就連小妹偶爾也充起娘子軍與大哥練一練兵。終於﹐整個窩出現了一股興旺的氣象。貓大嬸的雞為此顯得神色惶惶。牠們現在最多衹是站在遠處伸脖子張望﹐而不再貿然前來挑戰。

三哥變得喜歡登高﹐沿籬笆行走。

最有趣的是﹐牠一見大公雞便會從後頭追殺過去﹐偷著襲擊大雞的屁股﹐把大公雞們弄得一驚一乍的。貓大嬸的雞在一旁呆呆地看著這情形﹐禁不住地膽寒了起來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七)

三哥現在可碰不得了。有一次我向牠伸手﹐竟發現牠用斗雞眼盯著我的手﹔我把食指一彎﹐牠便開始甩腦袋準備決斗﹐脖子的羽毛也跟著豎成了圓圈狀﹔我以中指彈牠的腦袋與下頷﹐牠就跳了起來﹐兩爪又推又擋又抓的。

於是三哥便一日數次地與我的手指捉對兒撕打。收場時﹐我的手指或是敗下陣﹐或是在牠跟前"低下頭"來作順服狀。既獲勝利快感﹐三哥也就忘了征服的疲乏。除啄功外﹐三哥的爪子也力道不凡﹕讓牠站在手上﹐牠的爪便能鉚住我的手指﹐想甩掉牠都還有點困難。

終於打斗成了三哥的習慣﹕每日一大清早便四下裡尋找我﹐且不待我挑釁就自個兒率先動怒起來。因為太經常生氣的緣故﹐三哥頭上的紅冠很快就長出了一大片﹐且形成鋸狀--配上全身熠熠藍光的黑羽﹐一代天驕的盛氣便開始凌人了。

一日﹐花大姐將一隻去了羽的麻雀﹐置於三哥跟前。三哥竟象老鷹一樣地猛扑了上去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隻小東西抓出一身血來。於是花大姐就當著三哥的面剖開麻雀﹐讓三哥啄食肝膽。花大姐說﹐肝膽會使眼睛發亮。

三哥的兩眼不止發亮﹐還能一眨一眨地射出寒光。

端午節的那個三更半夜﹐雞窩裡傳出了一聲極短促的"喔喔"啼聲。次日﹐貓大嬸告訴我媽說﹐這隻雞再也長不大了﹐還是趁早宰了罷。可是一過稱﹐三哥才重七小兩﹐也就是說﹐半市斤不到﹐沒多少肉可吃。不過﹐咱養雞也不是為了吃肉﹐而是要讓"當地人"明白﹐不僅溫州母雞比土雞會下蛋﹐而且溫州公雞也無敵於天下。

三哥讓貓大嬸的小土雞們卻步衹是小事一樁﹐打明兒牠還要讓村前大個頭的興化雞低頭﹐村後長脖子的火雞喪膽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八)

梁山泊好漢凡一百零八條﹐真好色的據說不多。

前些時候﹐三哥好歹也算是好漢一條。然而這陣子三哥卻茶飯無心﹐老是自個兒外出遊蕩﹐一瞥見母雞的影子就箭也似的奔過去奪背打點﹕那些母雞有的被抓得嗄嗄叫﹐有的則馱著三哥一路逃竄。

長久以來咱不知"雞奸"的意思。現在總算明白了﹐果然是無法無天。

近鄰上下的大公雞少說也有數十隻﹐而且是各類雞種雜處的"多元文化"--雖然周公禮的行法格調不一﹐但都已達成一些共識。比如﹐公的拾得一顆砂粒﹐以"咕咕咕"聲騙來母的﹐而後趁著母的還沒搞清是啥玩藝﹐便趕緊踏上兩腳﹔高雅一點的﹐則是繞著母雞作半圓弧打翅。那母的要是動情了﹐便會下蹲撐翼相邀。三哥不顧這套禮儀﹐是因為牠自已欠缺斤兩﹕誘騙行不通﹐調情也得不到青睞。於是動用了下策--搶背奪腰且緊鉚不放﹐想甩掉牠就會被扯下一撮毛。

三哥絕不止於好色。大凡是母雞屁股﹐不管是老的嫩的牠都要占領。就連貓大嬸那隻老到雞冠倒在一邊了﹐三哥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﹐讓牠掀屁股。這老的少說也抱過五次窩﹐屁股的毛早己掉得干干淨淨﹐光禿得就象後山廟裡和尚的腦殼。附近晚輩土雞中有不少曾是牠的蛋。因此若論資排輩﹐牠也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了﹐哪能讓你說上就上的。

三哥既德性如此﹐"鳳雅"二字也就免談。但問題是﹐恐怕連"好色"或"淫蕩"都談不上。因為若是"色"﹐牠胯下就不容有貓大嬸那隻丑老雞﹔若說淫蕩﹐看孫二娘偷村裡漢子的情形﹐便知"淫"是咋回事﹕總是眉目流盼﹐腮邊泛紅﹐音調抖顫﹐而後兩種聲息喘作一塊﹕乃是個有情有調的兩相愉悅的過程。所以三哥即非為色也非為淫--很可能寓"操"以別的意義。

三哥的創舉很快地便又驚動了全村上下的男女老幼。

一日﹐張三的孩子與小李拌嘴。張大娘聽到小李的罵聲﹐便從屋內闖了出來﹐氣衝衝地問小李﹕"你的屌有多大﹖能操﹖把褲了脫了﹐讓我看看"。小李卻不慌不忙地回道﹕"你先脫"。

看來這些孩子是讓三哥給教壞了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九)

三哥之不恭﹐從牠的吃相就能看得出來。所有家養的雞在啄食時都兩眼緊盯著食物﹐腦袋如打樁一般﹐一副虔誠的模樣﹐使主人見了便能覺得雞對人有感恩的情懷。然而三哥的動作卻不是這樣。牠的頭一栽入槽內就能攫出一大團的糠﹐但牠不是把糠給咽下﹐而是豎起脖子怔怔地看著四周﹐然後在空中一甩頭﹐將大半的食物甩出半米開外。你要是給牠一把米﹐牠也照樣邊啄邊吐的﹐沒吞下几顆就急勿勿地和你拜拜﹐讓別的雞去收拾地上的殘羹剩飯。

我開始時搞不懂﹐為什麼三哥吃這麼少竟肚子不餓。後來才知道﹐原來村頭村尾三哥所到之處隨時都有人伺候牠﹕小孩們見到牠來了便回廚房抓米去﹔女人們也縱容牠深入自家的雞領地﹐任由牠糟蹋槽內食物。似乎都喜歡目睹三哥的風采﹐想多留牠一會。

一日晚間﹐雞窩裡傳出三哥的慘叫聲。

燈光下﹐大哥二哥小妹隨窩著門打開先後走了出來﹐唯不見三哥的影子。我把窩蓋揭開﹐見三哥在裡頭躺著﹐兩眼圓睜﹐呼吸急促﹐身子不能動彈。牠的腹股溝處被撕裂﹐有血在滴﹔背部也有一道傷口﹐因為那兒絨毛多﹐傷口得以遮覆﹐止血。

我趕緊從煙囪內壁刮下些黑煙填到破損處﹐又扯下雞毛撣子的雞毛﹐給三哥的傷口貼上。

次日﹐花大姐過來看三哥﹐她說這是讓野貓給抓的﹔而貓大嬸卻忌諱"貓"字﹐就說是讓黃鼠狼給咬的。於是﹐"三哥與黃鼠狼打架被咬傷"的說法就傳開了。三哥的朋友們聽到三哥出事﹐便一波又一波地來窩邊探望。三哥躺在窩裡﹐注目檢閱著眼前晃過的來客。牠的朋友之多真讓我咋舌。而最忠於三哥的﹐乃是我弟弟的那幫小
朋友。他們在三哥受創的日子裡﹐日日守候在窩邊﹐隨時向我匯報三哥病情的發展﹐不敢有絲毫的怠慢。

第三天消息傳到了村前屠宰場。那位興化小伙子叫吳榮的﹐便為三哥帶來了雞血拌的米糠﹐還有几葉雞肝。這是給三哥補血來著。這吳榮是誰﹐說來話長。

在三哥稱霸以先﹐吳榮的那隻興化大公雞曾是全村的雞王。後來﹐這隻兩腿帶有一層厚厚鱗甲的雞王﹐在與三哥干戰時雞冠竟被撕碎。吳榮一怒之下就把雞王宰了﹐拿牠的肝膽慰勞三哥。吳榮怒殺雞王的氣慨不僅震動了全村﹐還從這個功夫村揚名到城裡的習武圈子。終於﹐吳榮在城裡被傳成是一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屠夫﹐衹贏不輸的斗雞掮客﹐可以賭命的玩家﹐忠肝蓋地義膽包天的豪俠。

回目錄

溫州雞的信仰(十)

又要搬家啦。這次是回到外婆家。

遷居時吳榮對我說﹐有朝一日三哥被宰﹐無論如何也要留著牠的羽毛﹐因為人生是為了留下一把骨頭﹐雞生則是為了羽毛。我從未想過宰三哥的事﹐所以吳榮的話讓我心寒。但是﹐雞總有一死﹐或重於泰山﹐或輕於鴻毛。既然吳榮連三哥的羽毛也珍惜﹐那我就答應他﹐若真有那一日﹐我會將三哥的羽毛用絲手帕包好﹐給他送去。就象是全軍覆沒戰士護送軍旗回營一樣﹐三哥也該回到吳榮家的戰神前。

故居是個大地主豪宅﹐大得象一個村莊﹐一個院落式的莊園。裡頭屬雞的小孩大約有七八個。然而﹐三哥在這兒卻不象以前那麼得寵﹐因為這裡"階級斗爭"情況復雜﹐人際關系極為敏感﹐以致於雞飛狗跳都能被理解為是某家給某家的顏色看。所以照這規矩﹐若張三家的小孩與三哥為友﹐那麼三哥就得與李四全家為敵。

但三哥並不照這種牌理出牌。牠祗知道兩件事﹕一是見母雞就上﹔二是遇公雞就打﹐打到雞冠落地石階見血滴為止﹔對手不分種類﹐也不管是誰家的雞。可是這種斗勇斗狠不斗恨的哲學卻不被人理解。我那幼兒園時的朋友曹二﹐一見到三哥到他的雞房下塌﹐就趕緊抱起自已的公雞﹐同時主動讓出母雞。就沒有參與決斗的種。自已沒種也罷﹐曹二還會濫用三哥的勇氣。一次﹐曹二為了整林家的公雞﹐就把三哥放入林家後院﹐自已蹲在籬笆下看"三英戰呂布"的好戲。後來林母跟我母親說﹐那姓曹的一家有多陰險﹐千方百計地想挑撥我們的睦鄰友好關系﹐讓三哥把她家的三隻公雞打得血淋淋。還說﹐她家的雞全是純種的溫州雞﹐就是我父親几年前送的那對溫州雞童的後代。

隨著三哥打遍街頭巷尾﹐前來抱怨的人越來越多﹐怨聲也傳得越來越遠了。一日﹐西門有位以殺豬為業綽號西門慶的﹐抱著三哥來到我家﹐說是三哥打到西門走迷路了。這西門慶在個當地也是出了名的。他胸前總是揣著一把刀﹐與人吵架總是刀不離手的﹐而且﹐勸架的人越多他總是怒氣越大﹐雖然他從未在人身上過試刀。

西門慶早己久仰吳榮的大名﹐他尊敬吳某的為人﹐對吳的勇氣更佩服得五體投地﹔他也了解三哥從死裡復活的經歷﹐熟悉三哥的戰續﹐也目賭三哥的勇猛﹐乃實實在在地佩服三哥之為雞。所以他才有護駕三哥的這份熱情。

回目錄

天摩斯(一)

那年,我剛來澳洲,因為碰上夏季,那種長征式的,路邊挨家挨戶的尋工,也就顯得特別苦。於是我找上了就業中心,那兒還有幾位與我同病相憐的同胞。一位澳仔建議咱這幾位黃膚黑髮哥們到天摩斯農場去試試看。他說,天摩斯既有錢賺又能避暑﹔怎么打黑工都無所謂,就連吸食大麻也沒人管你﹔若運氣好的話,還能泡上金發碧眼的洋妞。

於是乎,我們一行七人便上了巴士。因為是無產者,所以得到了特殊的照顧﹕這一頭,車票由就業中心出﹔而另一頭,則有巴巴拉丈夫接應。路上,我第一次看到澳洲地貌﹕牧地嫩綠金黃,山巒延綿起伏,就象一幅油畫。

到站了。有輛大吉普車在馬路邊上停靠著。那車主,就是接應我們的巴巴拉丈夫。該同志橫額闊臉,大把黑鬚﹔胸前的毛順著手臂,一直延伸到第二節指背。巴巴拉丈夫一面熱情招呼我們上車﹔一面嘴邊噴吐著剛從英式煙斗吸出的煙霧。

我曾聽說,鄉下人的口語很難聽懂。然而,眼前這位巴巴拉丈夫卻出人意料地能說一口正宗牛津英語。這是怎么回事﹖巴巴拉丈夫解釋說,為了接待世界各地遊客,他不得不學好英語。學英語﹖象他這樣土生土長的澳洲人也得學英語﹖咱心裡這么嘀咕著。巴巴拉丈夫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,便對我說,澳仔學英語可不是什么新鮮事。鄉下文盲之多,順手就能抓到一大把。

回目錄

天摩斯(二)

吉普車往山上爬。半路上,巴巴拉丈夫問咱,帶上衣服了沒有。我不知道這是啥意思,但一拉下車窗,我就感到有一股冷氣撲面而來,隨後漸漸地,天摩斯的夏天就變得跟冬天差不多。這時,張三打了個噴嚏,巴巴拉丈夫便大笑起來。看這樣子,真還有不少遊客打嚏呢。

將近傍晚時分,我們到了巴巴拉農場。這是一個平臺式山頂,四週密林環布。夕陽沉落到山腳下﹔當余暉透過密林時,眼前就如無煙天火在焚燒著山林,景象極其壯觀。有人被感動得流下淚來。

農場週圍見許多蟻塔拔地而起,頗似云南石林﹕有高達一丈多的,也有像馬糞一樣﹐撒在地上。一碩大枯木橫臥在山澗的流水上,構成了天然的橋樑。山土顏色金黃,培育出的蘑菇各形各狀﹕大的蘑菇如蒲扇,花斑清晰,外觀悅人眼目。亦有能分泌有毒粘液者。

草叢裡,幾只袋鼠在探頭探耳,窺視我們這批新來乍到的動物。其中有只叫咪咪的,隨巴巴拉的呼喚走了出來,並伸手從巴巴拉那兒取過麵包,那動作特別可愛。農場草地上有一隻孔雀,帶著四個幼仔,悠閑自在地晃動著。巴巴拉稱這些動物為半野生,因為它們雖有自已的窩,覓食卻在農場,而且與人有一定程度的交往。鵝是農場的唯一的家禽。它們擁有專用水池。這些鵝每于洗澡時發出不絕于耳的吵鬧聲。巴巴拉還養了幾只奶牛,由丈夫負責擠奶﹕每天大清早,他都擠一桶奶。一隻狗名叫替姆,它是農場的寵物。這只狗有見人瘋的習性﹕人越是陌生,它越熱情。有只大鸚鵡老是站在欄杆上,見人便說哈羅或拜拜,禮貌極佳。

路旁的花特別耀眼奪目,或許,這是因為高出空氣純淨的緣故。

回目錄

天摩斯(三)

傍晚。天摩斯農場的草地上﹐眾人圍著朝天構火燒烤羊腿著牛排﹐或用鐵罐燒滾湯。各種膚色的人都有﹐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﹐乃是一位名叫約翰的澳仔。此君人高馬大﹐燒烤大塊肉動作乾淨利落﹐不怕火燙﹔聽說﹐他一天就吃這麼一餐。他從不洗臉刷牙﹐最多是清晨用水沖一沖身體和頭髮。他的皮膚健康而乾淨﹐牙齒白﹐毛髮鳥黑賊亮。

入夜﹐人們在帳棚或車廂裡打鼾﹐這位澳仔卻依然端坐在將滅將息的構火旁﹔一整夜﹐他就這麼坐著﹐靠構火余燼打盹取暖。巴巴拉說﹐他是天摩斯農場裡最忠誠﹐動作最快的長工﹐但他衹在農忙季節﹐每年打兩個月的工﹐賺到的錢用于維持一日一餐﹐及一輛舊車的汽油費。

約翰的人生哲學咋回事咱不懂﹐但我知道他有一些與眾不同的生活習慣﹐諸如拒絕入屋﹔寡言寡語耐得住寂寞﹔動起來如天馬行空無拘無束﹔做愛必選擇空曠野地﹐天當被地作床沐浴星星和月亮的光。他的怪誕在我
眼裡﹐頗有些日本武士的色彩。

回目錄

天摩斯(四)

我住的車廂﹐以門簾相隔分成兩半。另一半住著一對老男少女。

老的叫夏姆﹐少的是凱麗。夏姆三十八歲﹐未到不惑之年竟有五六十歲人的老態龍鐘﹕陀背﹐脊柱側彎﹔尖嘴猴腮還少了三顆門牙﹐發音呈漏風狀。凱麗年方二十一﹐個性愉快開朗﹐青春魅力勃發﹔五官端正協調﹔
金發碧眼洋溢嫵媚風情﹔體形勻稱動態優雅。

燈光下﹐夏姆教我走國際像棋﹔我則以扑克牌的中國玩法相回報。他學習能力很強﹐但扑克牌的中國玩法﹐因多少也帶上中華民族的民族色彩﹐他的困惑﹐也就在所難免了。比如玩吹牛皮﹐夏姆雖然學會了吹的規矩﹐但對於行詐卻一點也沒輒﹕因為他一說假話表情就露餡﹐你說這還能玩啥。分數的玩法他也不行﹐因為他速度太慢。至於國際象棋嘛﹐他是我的老師﹐當然行﹔但玩的時間也不長﹐因為到了後來﹐他需要悔棋的次數﹐竟多得一盤棋用去大半天時間﹐也分不出輸羸來。

凱麗喜歡寫生。咱在跟夏姆玩游戲時﹐不知不覺地﹐肖像被她美化了﹕大鼻小眼﹐滿頭卷發﹐叼著的煙斗似乎還發出吧喳吧喳兒的聲響。她臨摹中文繁體字﹐倒著豎著都行﹐摹出來的字體儼然跟隸書一樣。

有些澳洲人﹐連亞洲在哪都還沒有一個正確的方向感。然而﹐眼前這兩位朋友﹐國際地理知識總算過得去。我曾問他倆﹐了解中國麼﹖凱麗搶答道﹕"當然當然﹐比如﹐中國有長城﹐斗笠﹐毛澤東"。這三板斧過後﹐凱麗就語塞了。夏姆見狀趕忙補充說﹐"還有手推車﹐親愛的"。我又問﹕"干嘛築長城﹖"原以為他們的答案是"旅遊觀光。"未料﹐他們竟能一語道破天機﹕"不讓中國人跑出來"。

回目錄
 


回首頁

 
1
Hosted by www.Geocities.ws

1